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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1-24 00:37: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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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侄女
“苗子队”里已经成了朋友的一个上士,和本人同年兵,是军区机关的小车司机。该司机长期混迹于机关单位,各方面的小道消息很是灵通。
距离考试的时间还有近两个月的时候,此君又带来了最新消息。司机上士找个机会神秘地告知:原来那个主管军校招生的二级部长,将自己的侄女也安排进了这个“苗子队”里。说起来,这侄女上等兵经常跑来找我,一起讨论个例题什么的,不算陌生,还曾经为这个被同仁们起哄。
司机上士随后抛出了他的计划:一旦真的漏题,身为侄女的这个上等兵,是绝对的受益者,如果能从她那里搞出哪怕一科的试卷,加上我们熬灯费蜡的苦读,今年的考试便保险许多,我们拿什么和少爷们争呢?只有这个了!对这个充满诱惑的“计划”,最开始本上士是嗤之以鼻的。就算真的漏题,人家凭什么给你分享这“成果”?就为了在一个集训队待过?不可能!圆通的司机说出了他无耻的打算:“要是她多少对你有点‘那个’意思呢?”说实话,当时是有点想抽那司机一个大嘴巴的冲动。
可是我的军人梦想呢?难道又要这样悲惨地“陪读”一次?菜鸟的卑贱、大兵的苦难、上进的艰辛,凡此种种,竟抵不上少爷们背后那点扯淡关系?他们又付出过什么?凭什么?可是,自己的理想真的要用这种一钱不值的卑劣手段来实现吗?实现得了吗?真的这么干了,切盼着好消息的她会怎么想?可是,“我们拿什么和少爷们争呢?”去年的“弄错”,已经是个教训,死得不明不白,还要再来次教训不成?军队是个机会不多的地方,已经比某些同仁晚一年了,再晚一年,就不知又会错过多少机会……
输红了眼的赌徒是不计较再押什么上去的,何况拿司机的话说:“又不真的干嘛”。
愚蠢又无耻的合谋最终达成了攻守同盟,那司机上士只不过盼着分享一点成果而已。
白天的哥俩,是继续的苦读和与侄女大人有意无意的接近,晚上是不间断地发往那个魂牵梦系的破地方一封封情意绵绵的信,午夜仍是苦读。到了休息日,哥俩拿着积攒的那点津贴,陪着侄女大人尽情玩乐消费。小道消息被一一证实,漏题的可能确实很大,侄女的身份也不假。只是到了最后,侄女消失了。
这个愚蠢又无耻的合谋,最终的结果是一无所获。
两个难兄难弟被人当猴耍了一回,两手空空地进了考场。
55: 脑浆
小道消息所言不虚,进了考场才知道,原来是可以这样的。
那个就坐于距本上士不远的娃娃,与去年的空降少爷酷似,崭新的服装,嫩白的脸色。同仁们已经知道他是被一个女少校陪着,坐着只有军区首长才配享用的豪华轿车而来,而现在女少校还在拿着一听冰镇饮料等待考试结束。那娃娃的手里是什么?是用那时还很罕见的高级复印机缩微复印的标准答案,他只需将那些ABCD原封不动地抄写到庄严的试卷上便万事大吉。放眼看去,考场里的标准答案与空降少爷之流,并不是少数。而监考的军官,两眼平视,表情作严肃状……
够了!用最大的努力控制着情绪,但还是心烦意乱地解答着那一道道刁钻的试题,再一遍遍地检查,把做对的检查成错的,把改错的再改成对的,一直坚持到结束的铃声响起。考场外,众标准答案们自然早已扬长而去,众陪读们三五一堆地聚在一起,小声议论着那早已变成事实的传言:大范围试题泄漏。摇头叹息的、一脸茫然的、低头不语的、恶毒地咒骂着什么的……
最后的希望并未在本上士心中消失,当此之时,拼尽所有力量,考个好些的分数,成为唯一的想法。忘掉上一门考试,拿起下一门的课本习题,临阵再磨一遍枪……两门考下来,人已经近于麻木,好像瘦了好几斤。坐在军区招待所的房间里,靠着一根接一根的烟支撑着,远离一堆堆的有关漏题的议论。下一门!下一门!
突然一阵骚动,出事了!
来自战备部队的一个上士考生,自军区招待所8楼楼顶一跃而下,砸在院子里,脑浆迸裂。等几个同仁赶到院子里,尸体已经被抬走,刚刚迸裂过脑浆的水泥地被大量的水冲洗得干干净净。从周围议论纷纷的同仁们那里知道:他出身农村,第5年兵了,一直在艰苦的战备部队当班长,今年是最后一次考军校的机会了……这是他唯一的晋身之道,结果是幻灭。幻灭的结果,是死亡。
这也是我唯一的晋身之道吗?够了。
回房翻出所有课本资料,扔进了垃圾箱,出门赶到车站,我要去那个魂牵梦系的地方,去见她。
此刻心里竟是平静如水,只有她。
56: 红肩章
长途车穿梭在崇山峻岭里,面无表情的上士开始一点点从麻木中醒来:去见她?去面对她?说什么?说我已心甘情愿地又一次充当了可悲的陪读角色?说我就此放弃了曾经坚定不移的理想?还是说那个愚蠢又无耻的合谋?我为自己感到羞耻。我有何面目见她?
半路下车,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转悠了一天,找了个破旅馆住下,次日踏上归途。
再回到“疗养院”时,等着本上士的是一个警告处分,理由是擅自离营不归。好吧,无所谓,最好你们现在就扒掉我的领花肩章,让我滚蛋好了。
恐怕没有人会再劝说我继续服役了吧?如果有,可能本上士会一口啐在他的脸上。滚蛋是一定的,不过还要在几个月之后,在此之前,军规条令依然束缚着这个万念俱灰的上士,不过已经没有伪排长的责任。警卫排已经由一个刚刚从军校毕业的嫩雏儿学生官任正式排长,前伪排长则被“好心地”调到一个清闲的部门,任事不问,每日重复吃饭睡觉的过程。
从那个曾经魂牵梦系的地方发来的信,一封封从未中断,而自己却保持着沉默,直到她好不容易地请了假赶来。曾经不惜花费绝大的时间与精力只为换来一瞬相聚时刻的人,如今卑微地躲起来再也无颜面对那双依然纯净与坚决的眼睛。
理想、愤怒、挣扎、无奈……缠绵、思念、牵挂……这些都会结束。如果要结束,那么就都一起结束了吧。她走了。我知道,再次离开的泪水,依然会是那么清澈无比。
百无聊赖的生活又在重演,只是这一次,已经没有了任何头脑运动供消遣,头脑里没什么东西。
迷上了练字,练认识的每一个字,每一个字都兴趣十足地练上千百遍尤为不足,手里抓到的每一张报纸都被写满了字。为了练字,跑到所有能够找到的书店去寻找字帖,研究每一种字帖的流派与风格,再融会贯通,写更多的字。
一日偶遇曾经的手下三七开,那个未完成新兵训练的前老乡。如今他已扛上了军校学员的红肩章,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战友”重逢的几分惊喜,很快被其高人一等的言谈冲走,在他口若悬河地对“我们”干部如何、“你们”战士长短滔滔不绝时,肩上的红肩章忽然变得那么刺眼,刺眼到眼前只剩下一片血红,混和着脑浆的血红。一支攥了四年枪的手制造的一个大耳光毫无征兆地狠狠抽在这个曾经的小白脸的依然挺白的脸上,立即凸现几个红色的指印,接着就是拳脚相加,直至其莫名其妙又惊恐万状地逃离。至今听不得诸如“我们”如何、“你们”长短。
又一个严冬来临。收到一封信,是她的。还是那熟悉的笔迹,她一直在等我,苦苦地等着,等我回头,等到她一个人孤独地过完那个曾经一起憧憬了千百遍要如何庆祝的生日,终于绝望。
从此以后,她的每一个生日,无论我是近在咫尺,还是身处严寒的荒漠、还是漂流在遥远的异国他乡,无论在哪里,我都会奉上一份生日的祝福。但是,这段由一封信而始,由一封信而终的相聚,历经多次的阴差阳错擦肩而过,缘起缘落的十多年时光轻飘飘地过去,再也没有回头。
57: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变得孤僻寡言的上士,除了疯狂地练字,便是整日与烟酒为伴,咳嗽越来越厉害,日渐消瘦憔悴,直到被一阵猛似一阵的咳嗽击倒在地,再也经不住自虐的身体终于崩溃:急性支气管炎。
躺在军区医院里,没有了烟酒刺激的麻木,曾经被打翻在地的精神,却在一点点挣扎着站立。路还长,就这样任自己的精神也躺着么?在生活中,人们不会时时处于忙碌打拼的状态,或时时处于内心的激烈搏动之中,有时候人是很需要“放一放、凉一凉”,耐一耐寂寞的。这样有利于冷静地思考,逐渐地远离那种危险的心理失衡。
满怀一腔热诚的拼搏,被愚弄抛弃的愤怒,矢志不渝的坚定,困兽犹斗的挣扎,幻灭后的空灵,都是为了那个长长的希冀。现在走到了头,这些就即将过去,今后在记忆中留下的,只会是那些或艰辛、或热烈、或愤懑、或悲哀的一个个瞬间。
无悔的一个个瞬间。
你需要恨什么吗?心中有恨,恨的便是自己,最后只有你自己在承受自己的恨。
路正长,只愿含笑于已逝去的岁月,少一些冲动脆弱,多一些冷静坚强,回到纷繁的世界,开始新的寻梦之旅。
58: 尾声
再次回到“疗养院”,听说了一件“桃色新闻”,曾经在本部队威严不可一世的最高长官大人,与一个女技术军官私通,被身为军区二级部参谋的丈夫捉奸在床,已被军区干部部门勒令转业,先于本上士一步离开了共军的行列。想象不出,这个曾经是本人满怀敬畏,遥遥崇拜着的上校军人,是怎样脱下穿了几十年的军装,黯然离开的。不知冥冥中预示着什么,在自己很快要卷铺盖滚蛋的时刻,心中曾经的偶像,也轰然倒下。
托辞病未痊愈,在欢送的酒宴上滴酒不沾。曾经一起摸爬滚打嘻笑怒骂的兵们,投来依依不舍的眼光,均以大度的微笑待之。谢绝了长官专车的相送,自己打点起不多的行装,取下帽徽领花肩章,珍藏起来,解开衣领上自从军以来未开过一次的“风纪扣”,独自步出部队大门。没有军旗可供敬礼,最后一个军礼,很不适宜地给了门口哨位上的新兵蛋子,其军姿挺拔故作庄严的神态,酷似当年充满着好奇与憧憬,第一次上哨的自己。
军队就是这样一茬一茬地更替,一次次地纳入满怀热诚的新鲜血液,在让你付出了一番艰辛努力,吸取了或多或少的摔打成长后,托举起极少的佼佼者,抛下多数的默默无闻之辈,滚滚前行。正如这世界,裹挟着众多的正义与罪恶、高贵与卑微、善良与奸诈、幸福与哀伤、甜蜜与苦涩,永不停息,急匆匆地滚滚前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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